阿卡妮索斯

我只要绝对纯洁的信仰,假装纯洁的一概拒绝。

西比尔的情书

信封背面印有一段烫金花体字:

  在地狱寻找

  非地狱的物

  学会辨别他们

  使之存在下去

  赋予他们空间

  最后成为

  地狱的补丁

  坚固平滑的

  粘合水泥

  为捆紧的囚徒

  防止地狱崩塌

  在挣脱逃离前

  沦为人类公墓

亲爱的梅菲斯特:

当你读到这封情书时,我可能正安然无恙地批注那些虚无主义者的专著,内心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浮现一丝讥讽的苦笑,尤其是读到他们似乎在形容我的时候。然而现实情况是,我不得不在某个再也无法忍受的平静时刻,或发现自己昨晚又睡得极香并做了美梦含笑醒来后,吞服手中这一整罐安眠药——我从来没有过失眠的问题,过去一样,如果能活到并真正拥有未来那也会一样,如果不能活到未来而深陷在现今行尸走肉的状态更是会睡得更香。多年前我曾有过一段疯癫,当时嗜睡多于失眠,一天上四节课能睡过去至少三节。那时我至少是一具咬人的丧尸,在撕心裂肺的乱咬中感受鲜血的甜腥美味。现在的我却连称作丧尸也不配了,任何活人气息都无法将狩猎的欲望从清醒的沉眠中唤醒,于是我的清醒与沉眠反而比嗜睡更焦躁难忍了。


今天早上我照例起床,换好衣服化好妆,掏出昨晚从超市买来的面包与矿泉水应付早饭。我从来不去学校食堂吃早饭的,只为争取那走上食堂台阶并排队买到热饭的一点点时间好去学习,虽然这点可怜的时间将在读书时的嗦手指头与刷小视频中亏掉血本——这就是对懒惰的自我合理化么?自我合理化,也许就是导致我现在面对这挤扁的塑料瓶子胡思乱想的原因,误以为满瓶子的塑料纹路是我脸上的尸斑与皱纹,吓了一跳差点把瓶子和面包一并豁出去。是的,我亲眼看见大名鼎鼎的西比尔吊在一只塑料瓶里。我问我自己,你想要什么,我回答道,我比另一位西比尔更想去死,我找到的圣杯是在超市里买的矿泉水瓶子。渔王终究在荒原上帮她找到回圣杯,但当时人类的认知能力有限,怎能认出这圣杯其实是在一座巨大的垃圾山上找来充数塑料瓶子的呢,怎能认出这其实是老大哥为排遣奴隶的性压抑与歇斯底里而投放的飞机杯呢?


或许我应该把这场空梦继续做下去罢,每当看到不远处垃圾山上那只死猫的坟墓,我都羡慕极了乞力马扎罗山上那个死掉的男人。大概去年这个深秋时候,一场暴雪突如其来地下啊,深到几乎没过膝盖,在这南北交界一带的城市可以说是百年不遇。雪停后的第二个晴天,当我挠着腿上的坏疽朝宿舍不远处的垃圾填埋场望去,见到的景象至今像个坏疽似的在灵魂的腿上胀得一跳一跳直痒痒:在被白雪粉饰得如同雪峰的垃圾山峰近旁,有一具已经冻成标本的流浪猫尸体。流浪猫到这样高寒却在银装下埋藏无数病菌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我可以做出解释,还不就是在可以觅食的垃圾堆全部冻结后,妄想在那离天堂距离最近的山巅上或许仍有未被掩埋的厨余垃圾苟且果腹。奇怪的是,肉体与灵魂腿上的两个坏疽一点也不痛,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真叫我受不了,也许也让你感到如今不论男女都散发一种污浊之气,但庆幸的是我很快就要服毒了。


说来这个长在大腿根部的坏疽,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身上不太好看罢了,且时常热热地酸胀,周围的皮肤与脂肪肿成一小片红色,肌肉神经一跳一跳地痒痒。确实有点惹人烦躁,然而医生的诊断是,没有致命或癌变的风险,只是一点点无毒真菌感染,这病无法医治且没必要医治。也许这庸医当时看我又瘦又瘪,远以为我是个命中注定没有资格赢得繁殖竞争的老处女。可我还是接管了男性作家代表菲勒斯的直液式钢笔,凭借努力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女性作家与文化研究者,甚至读到了那群虚无主义者的布道天书——这也就是我们在后现代主义性别研究会议上思想交锋并更进一步的原因。当时你盯着我残破不堪的大腿根部,我看到你的目光中有少些迟疑。我承认我只是个养鱼的海王,但请你相信,这病确实不是在滥交时得的。医生说我抵抗力下降才无法免疫这种最寻常不过的食肉真菌,因此不会传染给你这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再说我还真希望有这体力滥交:我文学上的灵魂被阉割,早已把性功能障碍症传染给肉体了!


说到疾病,我其实一向十分羡慕那个死在月亮底下也不肯捡起一枚硬币的人,那个患有麻风病而畸残的狂躁画家。他曾经感受过被阉掉菲勒斯的滋味,我指的是与行尸走肉的妻子做爱,我敢肯定他是阳痿的。他痛改前非疯狂作画,正如我当初为了从疯癫中得到卡塔西斯的自我排遣而开始作诗。但他比乞力马扎罗山上那人幸运的是,麻风病让他在灵感耗尽之前便自然死亡;甚至让我用自己的生活与乞力马扎罗或麻风病做交换我也愿意,因为我总之比这两个艺术同行更加不幸:我没有遇到任何灾害而横死,却要忍受着无灵感、不发声的才情枯竭状态敷衍了事这毫无意义的摆烂余生!这谁能忍啊,创作犹如串珍珠项链,有一根长线,与一黑盒子不知确数的珍珠;我永远不知道珍珠是否够用,下一颗是否仍然存在。用尽珍珠仍余下线,就要用塑料假珠代替;另一方法是,珍珠未尽时就剪断余线、完成较短却纯正的项链,虽然还有珍珠被浪费掉。


可以说,对于一个固执的文学家,意外横死是一种极大的方便,在灵感与事业即将到达巅峰时死于感染或麻风,便代表他从未对阻止他发声的老大哥有过丝毫屈服的念头。虽然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了,但我对是否服毒自杀还是犹豫不决:为何发声?不满老大哥的镇压罢了。然而一旦因为无法发声选择自杀,便等同于为敌人暗杀一个仍有潜力的抗争者,代表默许了被迫缄口不言的灭亡,彻底败下阵来,不再承认翻盘的可能。这学期的运动会第一天猝死了一个长跑冠军,他就那样倒在地上,周围观众只是一个个数着他们的名次,没有人来把他抬上救护车。这事是被老大哥压得严严实实了,直到暗网吃瓜群流出图片我才知道,他的菲勒斯胀得又直又硬啊,随着尸体的僵直与变硬,仿佛恢复了阉割之前迷醉的原初混沌,再也感受不到丧失的揪心痛苦。第二天抱着必死心态试了长跑,检验是否有灵魂将随肉体一并死去:假如坏疽崩裂死在操场上,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止创作而安息;反之没有死掉,便证明我命定有从文学道路上继续抗争的未来。


可是谁能料到,就在刚跑完半圈时,一只破塑料瓶子不知从何处飞进操场,一脚踩上去摔了个狗啃泥;瓶子随踩中的弹力嘣的一弹,在腿间坏疽处猛一暴击。我疼得无法站直,狼狈地一挪一挪退出赛场,心里一万个荒诞,这到底象征什么?塑料瓶在我的揉捏下嘎嘣作响,它不是圣杯,因此不曾装酒,也没有装我死后用来蘸馒头吃的人血。我下意识地嘎嘣啃咬瓶口,嘎嘣一下崩到门牙,水洒到键盘缝里。然而靠这被安排好字母表的键盘发声又有什么好呢?发声难道真的是反抗么?亦或一切话语都已被老大哥预设在了间谍的意料之中——就是那个用表面的叛逆来伪装内应身份的中年男捕快?这破瓶子不过一个物件,对于口渴喝水的起夜者,它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工具;然而我将它描写在这封意在艺术化却不太成功的情书里,便赋予圣杯的性质,在塑料中看到最后的晚餐,在混杂唾液的过夜水尝到酒中的甜腥血液,在扯下的瓶标留下的胶水痕迹发现骑士取得圣杯后手指抓握的指纹遗迹,骑士们走过的星月,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在垃圾堆里扒翻觅食时欣赏月亮,幻想自己被童贞而苍白的狩猎女神临幸,也是一种自我合理化罢了,似乎干枯的生活将会在我胡思乱想的小情调中被咂么出甜美滋味,人便只需阿Q般改变自己观察事物的方式,从而快乐地坐稳奴隶,其余什么也不用反抗。


我伏在昏暗的窗前望望窗外小树林中的弯弯小径,与更远处月光下的垃圾山对比,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当初我怎就如此迷恋走在林中小路信口吟诗的感觉?不过工作之余还有闲暇罢了。透过树林向学校的铁围栏看去,垃圾场的工人灰头土脸地吃着街边摊晚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筷子尖,校园内部的树林除去飘进饭碗的落叶相当于不存在。我啃咬着参差不齐的大拇指甲,手边一本《林中路》沾上唾液,如果你尚且不接受我的亲吻,我便不会随便将这本书借给你看。在城墙外小径旁草坪上做爱与在曼哈顿大街上汽车里做爱终究只有相同后果,优雅或粗俗从不相互抵消,反而是同一个铁笼里两根铁柱,两根一样长一样粗一样沾满浓痰与口香糖一样锈蚀而剌手的铁柱——悟出这歪理邪说后便再难作诗:发声不过是为逃脱命运,现在得知这俄狄浦斯的逃亡竟正中命运的下怀,为沉默开绿灯便有十足的借口。最近我甚至对最享誉盛名的学界名作产生抵触心理:究竟谁才是老大哥的双面间谍,是误入邪路的海德格尔,亦或嫉妒前辈已将世间诗句通通写尽而自己无话可写、从而通过“憎恨学派”为自己的被阉割寻求开脱的我呢?望着宿舍里曾扩建过而层层叠叠的书架,我被黑压压一片写满前辈姓名的书脊压得喘不过气。假如现在书架突然倒塌将我压死,便免了浪费一瓶可以送给精神病患者的安眠药。


亲爱的你,口味如此之重甚至不嫌弃我受伤的大腿根的伴侣啊,你可是向无所在的超越性所在跋涉的疯癫之人?你的上一个伴侣可是信口吟成便是血写的诗的疯癫之人?我想疯癫地爱上一个疯癫到摒弃一切自我合理化的人,或者至少足以让我冲昏头脑地爱并疯癫的人,这样我便可以抵制全部症候阅读,再次决绝地一心向美感前行——既然美感与理性都是老大哥的双面间谍,为何不抛弃枯燥的理性而投身疯狂的美感呢!我说过我羡慕那个患有狂躁症的月亮画家,看他的创作比我的更有生命力、我的创作不过他的同义反复而恼羞成怒,才会在上次会议宣读那篇论文,关于“歇斯底里话语不可能有革命性”从而打倒月亮的论文。星月,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这身外的青春通通死去吧——然而这简直就是第二十二条婚规,消解一切骗奴隶的鬼话与精神鸦片后,破除一切不切实际的自嗨与希望后,对月亮求之不得的痛苦虽然少多了,但快乐的来源、支持我试图戳穿老大哥的语料又是少之又少了,虽然即便不少也不会有用处罢。然而许久听不到自己对前人同义反复的声音,我无法再次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想找到圣杯来医治灵魂下体的坏疽,却懒得去找,只因“圣杯只是破烂塑料瓶子”的念头已经深入朽烂的骨髓!


失去生殖能力的灵魂还有什么资格活着?未开化的人在身体上是阉掉的,但他们至少经常做春梦,至少误以为自己的灵魂尚且完整。这世界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梦,一场被老大哥安排来让我们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淫逸春梦——然而不做梦的我真的有醒过来么?没有梦境的沉眠就是灭亡,现在就是没有梦境的沉眠。做梦至少确证自己尚且存活:渴求一场噩梦使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安眠药的粉末粘在唇边,苦涩,甜蜜,散发着令人神经发麻的鸦片的气息。给你一次生死攸关的机会:做我的梅菲斯特吧,我将灵魂戴上镣铐搁在床上出卖给你,带我逃离这堆满发黄脆纸的故纸堆,带我找到打开那扇大门的钥匙,失落于敌营的美之海伦将会从幻象中走出来到我的身边。但问题是,我没有灵魂,只有被集体无意识塞满的精神。导师说我的精神世界丰富,但我认为自己只有圣父,没有圣灵。每天一起床,关于“圣杯只是破烂塑料瓶子”的学术黑话便开始满脑子碎碎念,却没有哪种可以整合成自己的创作而付诸纸笔。也许我已经成为自己的圣子,毕竟接受学术并非全盘皆收,坚定的学术方向指引我只做一个学派。但这不足以形成我的圣灵,理论都是属于集体的:空果壳里没有一个国王,鸟笼正在寻找一只鸟。


想到这里,我还真不想服毒了。尤其是已写出四千多字,说明肉体并未完全被老大哥封死嘴巴。然而灵魂的嘴巴却真的成问题:不要信任诗歌中的圣杯与油画上的月亮,这些是老大哥投放的飞机杯与鸦片;不要为任何文学艺术打工,一切文艺岗位都是被主人设置好的。如今我抛弃了一切劝我当奴隶的精神鸦片,不再是老大哥的奴隶了,灵魂脱离他的管辖后成为自己的主人。我不需要为任何美丽的幌子打工,那便无需生产文学艺术,因为有言语就有无意识的口误就会不得不依托幕后掌控一切话语的奴隶主——我便只需独善其身,吃饱喝足,别说勤奋劳动创造艺术,甚至连与处于强势地位男人做爱也不需要——我不是奴隶,而是绝无文明的野兽,再也不是一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人。西比尔锁在一只悬吊的铁笼里,阿波罗不知所踪,现在她脱离情郎而自由,她被阿波罗的凝视所建构的虚幻青春容颜烟消云散。为何选择追寻美感?为了不做奴隶;现在结论是,美感就是坐稳奴隶而不自知;于是大失所望,宁可舍弃美感也不做奴隶。但美是我作为人类而的存在的确证,是符合人性而该追求的——那么符合人性的从根本上来说是坐稳奴隶?


老话说得好,造物太胡闹了,我不得不反抗他了,虽然这也许是帮他的忙。有些势力不停地作恶,同时不断地造福,老大哥亦然,我的创作与学术亦然。腿上的坏疽又开始痒痒,塑料瓶装一点凉水冷敷一下会感觉好些。这荒原失去了人们灵魂的水,我生命有限,无法拯救荒原中的所有灵魂,只能尽量唤醒身边每一个人;能教导的人被我带去找圣杯,不可教者随他去罢;虽然我知道圣杯不存在,我唤醒少数几个人也毫无用处,荒原不会因为我所谓“救世”有一丝好转的迹象——但毕竟我“清醒”了,我“抗争”了,我是荒原上百年一遇的精英,我还是比那些任由世界荒芜的摆烂者更加优秀更有价值——然而这“有价值”又是何人给出的评判?老大哥罢了,站在铁笼中央的高塔上环顾全世界囚徒的奴隶主罢了,我不过是老大哥手下最肯卖力干活的苦力犯小组长,为每一个铁栏杆涂上精心调制的美丽防锈蚀油漆。涂上油漆,这满是尘垢与铁锈的环境还能忍受,少几个人自杀,多几个人生龙活虎,否则便会让地狱更深一层——倒真的对得起那些不肯醒来的人么?倒真的对得起那些被叫醒来的人么?


生存还是毁灭,这根本就不成问题,生存是为老大哥做苦力但仍有捣乱的机会,毁灭却是为老大哥除掉一个潜在的抗争者并承认已被彻底打败,还阿Q般意淫敌人会随我一同去死。安眠药对根本没有失眠问题的高等奴隶散发诱人的芳香:我痛恨自己高等奴隶的岗位,这是老大哥故意给腿根长疽的阉人准备的太监岗位!我说过我先前也曾陷入癫狂,于是开始写诗,这是因为我被父亲逼着去了一个下等而逼仄的纯下苦力的岗位,我就住在一个栖息着寒鸦的地下室中,只顾在里面记流水账,自会有人在固定的时间打开一个很小的地洞送饭进来。这种环境中,我时不时把刀刃对准手腕或脖颈,血液流出来蘸在笔尖,随便一摸鱼就摸到独属于我的诗句,毕竟前人的足迹被地基掩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以为自己孤独跋涉的荒原上空无一人。虽然一只流浪猫总是在下雪的夜晚钻进我的被窝,它浑身长满猫癣,掉光了毛,但与其说它把皮肤病传染给我还不如说我把神经症传染给它。据说我辞职去读文学硕士后这猫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我不希望垃圾山顶雪地上的那只死猫是它,假如真是如此我便要嫉恨它的幸运,死前一直都因为患有皮肤病携带狂犬病因神经症而有攻击性从而没有被捉去绝育。


我的坏疽真不是猫传染的,离开地下室的岗位去读文化研究硕士的第一学期末大腿才开始发痒,当时学习太投入太魔怔了力比多都释放了,于是很少找男人做爱,没有发现自己出现了性无能症状。等到发现为时已晚,烂脓已经快要扩散到下面。这像毛驴拉磨盘般投入的第一学年,宿舍远比地下室奢华,对先贤思想进行同义重复的学术工作同样使我心满意足,之前想要投放到写诗中的怨怒之气在故纸堆的埋葬下舒舒服服地消解;我被提拔留校从教,对这个岗位可以说一百句好话而没有一句怨言。就在签署合同之后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在对由老大哥亲自钦定的虚无主义学派先贤的枯燥经文的鹦鹉学舌中完全失去了独立写诗自主发声的能力。我想过要回地下室去,但苦于不堪承受那文化荒漠的环境,对现在的薪资与职称有所留恋;然而这两个岗位说到底是监狱里等长等粗的两根铁柱,我能折断布满脏东西的那一根,但对画满星月下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的满是月亮与圣杯图腾的另一根无能为力。


然而也罢,我还有好多年的时间可以存活,总不能白白浪费。生命就像一袋临期食品,吃得干干净净总比过期扔掉更好,即便是被老大哥吃掉。既然星月下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早已陆续耗尽,既然月亮与圣杯早已离我远去,我便成为比月亮与圣杯更难被老大哥招降的“反月亮”与“反圣杯”——我这又将变成几面间谍?因此我坚持消解一切希望,一网打尽并通通摧毁全部骗奴隶的鬼话,一切常人赖以生存的善良或罪孽都在我身上化作漆黑的颜色,所有强加于世人的透明枷锁通通困住我后被我彻底挣脱。我从这个学术方向两眼一闭闷头前进一路走到黑,其他肉羊温暖羊圈中的幸福生活不属于我,只好离群索居:我只能是替罪羊,老大哥与苦力犯的替罪羊,月亮与圣杯与反月亮与反圣杯的替罪羊,揭穿这一切没有上帝的罪孽的荒诞又根本上掩埋这一切没有上帝的罪孽的荒诞的替罪羊——即便只会沦为自以为是狼也被人看成是狼的绵羊,即便罪责重压下的咩咩叫声不过是以多面间谍的嗓子重复肉羊与老大哥的观念,这些刺耳的喊叫也不过反映出我的现状之可悲。我将承受一切,拒绝一切,扛下一切,取消一切,从而得到一切,在无边漆黑旷野中失去一切。


我承担又挣脱了人类全部幻梦的全部罪过,所以没有爱的能力,没有风花雪月的能力,没有像那些肉羊一样沉醉于某种风景的幻觉之中的能力。我只是渴望一个可以听我倾诉这全部没有上帝的罪孽的伙伴,并在与大地母神重逢的濒死之际恢复健全的生殖能力。这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刚才的学术会议上你也看到了,那群人不是老大哥手下混学历的卷王就是前现代圣杯神话的余孽,只有你有足够的思想高度不把我当成混入羊群的灰狼看待。我找对象,先排除九十分坐稳奴隶的单面人——面对单面的人我永远没有性欲,单向度如同梅毒,在我眼中是不洁的特征,虽然他们也许很无辜;再排除五分痴迷月亮的人,再排除二分油腻的人,最后排除二分能力比我差的人——剩余一分就是我的镜像了,最好还是我的镜像加满buff,让我奋起直追以求成为的样子,就像小男孩眼中父亲的样子。我希望有充分的精神交流与肉体交流,共同探讨任何荒诞的根本问题,把持不住可以做爱;这些对我便是足够,只因我是替罪羊,没有留在羊群的权限,因此没有爱的权限。我不在意这人是否真喜欢我,只要可以交流与做爱就很完美。他若把我甩掉,我便只会可惜少了一个学术伙伴与欲望投射对象,除此毫无影响。


对不起,我又太以个人为中心了,你会感到不舒服吗?你曾说我活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幼时我用纸板画满星星月亮,以为可以抵御外界污浊。后来发现实则是致幻的毒气室,于是拆除并修筑战壕开炮,以为能从老大哥手中夺回圣杯;如今醒悟这脆弱城墙持续存在不过是老大哥不杀之恩,他随时能指挥炸弹摧毁我的基地;我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只为在一次次不被惩罚的挑衅中享受逃过一劫的刺激。此后围墙通通拆除,为老大哥所作的自缚蚕茧通通摧毁——然而一团透明的虚无又保鲜膜似的笼罩全身上下,虚无之丝将无所在的蚕茧层层裹紧,疯狂的蝙蝠一头扎进空无的天花板,周身被空空如也充塞,脚步被空空如也阻拦,无所在的避难所无所在的空气无所在的灰尘混杂于无所在的空间。


但我可以把尚未形成的灵魂出卖给你,带我逃离无所在的空空如也,改变我干涸无水的一片荒原,就像拉住行将吞下毒药的浮士德。我将成为你的西比尔,你将成为我的梅菲斯特,在替罪的漫漫雪路上,大腿根部的坏疽永远不会在寻找“反圣杯”的中途愈合。坐在电脑桌前一上午加半个下午,腰部隐隐作痛——把安眠药放进药瓶,旋紧瓶盖,站起身来,放回塞满大部头学术名著的书架上。就让这满架厚书在事业上升期的某天毫无征兆地倾倒下来将我砸死,便是替罪事业的功德圆满。


爱你的,

西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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